"钓鱼钓蛇钓青蛙,钓鱼钓蛇钓青蛙……"阿福拿着我们割回的金丝竹,从最后的竹节顺竿往前数,每过一竹节念一个词,及差不到竹根,念到"钓鱼"两字,手按在竹节上."好了,就到这!"举起柴刀,将竹子砍断."这钓竿,肯定钓得大鱼."他挥着三米多长的钓竿说.
　　阿福是我邻家的儿子,比我大三岁,家是两间破烂的泥房,黑漆漆的,厨房的一面还开了个大缝,用稻草堵上了.他妈妈在他不到一岁时就走了,听大人们说嫁到别乡去了,家里只有他和他爸.自我有印象起,他爸爸整天整天拿着个水烟袋,坐在家门口,把自家种的金黄金黄的烟丝塞进老旧老旧的水烟袋口,划亮一根火柴,往袋口一凑,用嘴包住水烟枪头,闭上眼睛轻轻地吸气,水烟枪里的水就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火苗瞬间就往袋口一钻,金黄的烟丝就被点燃了,成了一个红红的小圆点,一闪一闪的.然后,他爸爸就抬起头,依然闭着眼,"呼——"慢慢吐气,白色的烟雾就从他口里、鼻子里慢慢的飘散出来,悠长悠长地在空中弥漫.他爸爸就经常一个人这坐在家门口,一遍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阿福很瘦,脚细细的,如我们钓鱼用的竹竿,行动也不灵敏.我爸讲,他小时营养不良,三岁了还站不起来走路.阿福很爱跟我玩,早我三年入学,我读二年级时,他上三年级,二年级时的那个寒假,他拍拍瘦瘦的胸脯对我说,"明年你读三年级时,我等你."于是我读三年级时,我们就同在一个班,他讲话很算数.
　　阿福很爱钓鱼,于是我有时间,就跟他用自己做的鱼竿去钓鱼.
　　"走了,挖蚯蚓去."安好的钓竿,扛起铁锹,我们就到菜园地去挖蚯蚓.菜地边有一小块闲地,专门堆放和焚烧野草,那里的蚯蚓是最多.掀开草堆,地面上就有好多青黑色的蚯蚓,如泥鳅洒在地面上般地跳跃,弓起腰,弹啊跳啊,这种蚯蚓性子太烈,如果用手去捉,它就崩断自已的身体,而且把它上安上钓钩也不容易,不合适做鱼饵.我们要挖出藏在地下那种黄色的蚯蚓,它们老实而笨拙,韧性十足,是最好的鱼诱饵.
　　挖好鱼饵后,扛上几根鱼竿,我们就奔村子的野塘而去.这个野塘一亩多,鱼很多.找个有草丛的钓点,阿福就解开他的裤子,掏出他那细长的小鸡鸡,屁股往前一撅,小鸡鸡就指向天空,"哗哗——"一股白里泛黄的水柱在空中成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落下池塘,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外扩散,然后抛物线慢慢变小,由水柱变了滴答滴答的水滴,水面也慢慢平静如初,只留下一个个尿液形成的小泡泡.末了,阿福扭扭屁股,用手捏住他小鸡鸡,上下左右晃了晃,挤出最后一滴尿,大声说:"吃我阿福一泡尿,大鱼小鱼都吃钓!"每次钓鱼,阿福都要庄严地走完这个程序,他说这样才能钓上大鱼.我有时也撒尿下塘,但那气势,绝无他那般壮观.
　　将鱼饵入钩放下水塘后,阿福就静坐草丛上,一言不发,眼睛专注地盯着水面的浮标,如一只蹲守在老鼠洞前的饿猫,与平时的喋喋不休迥若两人.他说,钓鱼时不能说话,会吓得鱼儿不敢上钩的.我就没这样的耐心,一边等鱼上钩,一边东张西望.一亩多的方塘半边外围是稻田,半边是用篱笆围起的大菜园地.几株大苗竹,从菜园里手长出,将下垂的枝条探进了水塘,经常有一两只翠鸟在竹枝上憩息,偶尔如箭般掠下,在水塘里衔起条小鱼,又拍拍翅膀回到竹枝上休息观望.园里几棵高大的柿子树,在果实变红时会引来成群的麻雀,争相啄食,一旦柿子掉落在地,麻雀们却不屑一顾,有些小可恶.还有几株芭蕉树,新出的嫩叶如喇叭状骄傲地直指天空,继而逐渐失去锐气,慢慢将叶子铺平,慢慢下垂.水塘里的本身就更值得看了,天上走过的云,掠过的雀,广褒又变幻莫测的天空,都在水塘的胸怀里一一呈现.八只脚的水蜘蛛趴在水面上,脚细得像头发,身躯细瘦得不可思议,用水草一晃,它就轻盈滑走,如一组诡谲的几何线掠水而去,怪异的行程像鬼在下棋,让人无法看清它脚步的演变.长得像逗号的蝌蚪,笨拙地游来游去,看见什么都叫"妈妈".野塘不远处还有两座高高的百年碉楼,直面它们时,感觉沧桑,庄严而凝重.但我俯下身子,从水面的倒影看它,它却在水面摇曳跳舞,我俯身越低,它身子就越长,我起身,它又被压得扁扁的,有趣得很.
　　常常在我东张西望有时候,阿福就会扯起钓竿,拉起上钩的鱼,笑眯眯而洋洋自得 "看我,又得一条罗!"往往在阿福钓上几条鱼后,我才扯起一条.彼时我已学过《小猫钓鱼》这篇课文,知道钓鱼或做一件事,要专心致志,不可三心二意.但我很难做到,就如小猫,一会去追蝶,一会去赏花看草,始终钓不上大鱼.如今长大了也一样,用心不专但却自以为一心一意有一心一意的好处,三心二意亦有三心二意的收获.
　　阿福钓鱼,最让我佩服的是,在鱼来吃钓而尚未起水时,他就能说出是什么鱼,八九不离十.和他一起钓了好久的鱼,在他提点下,我也知道了各种鱼来吃钓的特点.如塘角黄鳝斑鱼之类,吃钓很生猛,一口就会把鱼饵吞下肚,然后继续前冲,浮标就会斜线往下沉,毫无阻碍.如是鲤鱼,就会小心翼翼地试着多次碰撞鱼饵,然后一口吞下就往下沉.如是大虾,则会抱住诱饵,细嚼慢咽,浮标只是轻轻地晃动,只需将鱼竿慢慢提起即可……饶是如此,我还是很难判断吃钓的是什么鱼.多年后我成了老师,在个小县城里,见过很多孩子,或是在书法,或在绘画,或在音乐……常常表现出超一般孩子的感知和接受能力,稍稍训练则能异乎常人,这就是个人的天赋.是的,天赋,于是我就想,阿福在钓鱼上,是有很高的天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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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福所钓得的鱼,基本都是给我,我多次问他为什么不拿回家煮,他说他家不喜欢吃鱼肉.有一次他拿鱼回家,我早早吃过晚饭后去找他玩,听见他爸爸在厨房里哝他:以后不要老去钓鱼,拿那么多鱼回来干什么,煎鱼要好多油的,再说,吃鱼肉,饭要多吃两碗,家里的米不多,省着点.瘦小的阿福站在黑黑的厨房一角不说话.后来,他给我鱼,我都跟妈妈说是阿福钓得的,留他在我家吃饭.有一次,我们刚下好一支鱼竿,在给另一支竿上诱饵时,那只垂钓着的鱼竿就"嗖"地一下被上钩的鱼拖进下水塘,还不断的往塘中间漂移.阿福一脸兴奋,"黄鳝,一定是大黄鳝!"他喊到.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裤子一脱,光溜溜地蹦入水塘,游着去追鱼竿,然后扯着鱼竿用力一摔,一条半米来长的金黄色的黄鳝就被扯飞起来,如蛇般斗折着身体,连着细长的鱼线划过空中,被摔上了塘边的稻田里.那天晚上,鲜美的黄鳝粥撑得我们小肚子滚圆滚圆的.
　　我们四年级的一天,阿福他爸死了,办完丧事后的一天,他家来了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第二天,那个妇人不见了,阿福也不见了.我爸说,是他妈来把他接走了.直到今天,我再也没看见过阿福.
　　后来,我很少去野塘钓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