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20世纪30年代发表的著名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活灵活现地刻画了北平城里某个贵夫人以自己为中心的文人沙龙生活,从此“太太客厅”一词不胫而走,褒贬不一,但无论如何它是当时时髦文人交际圈的生动写照。可以说北平这样的沙龙生活与20世纪初兴起的伦敦“太太客厅”画风毫无二致,或许有受英伦影响的因素也未可知。
毛姆于1919年出版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开篇就写到伦敦城里的贵妇沙龙,不乏细腻真切的描述。有钱有闲又有文学艺术品位的中年贵妇主办的一场场社交宴会茶会,受邀的基本都是男性艺术家、作家,众星拱月,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中不仅达成了艺术品的交易、小说稿件的交易,也会有人在此相中自己钟情的人或相互建立起各种友情。当然,也会有各种钩心斗角和流言蜚语。毛姆的描述自然让我联想起著名的奥托琳·莫雷尔(Ottoline Morrel,1873—1938)夫人的太太客厅,因为她可谓当年英国贵妇沙龙女主人的集大成者,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
毛姆小说里几位普通贵妇的家庭沙龙与这位莫雷尔夫人的太太沙龙相比,可说是小巫见大巫,后者可是要豪华大气得多,自然毛姆所说的“风流韵事”也更为离奇有趣,拜倒在她麾下的人物则是当年英国文学艺术界的一流精英,如哲学家罗素,经济学家凯恩斯,作家福斯特、劳伦斯、赫胥黎、艾略特,还有无数青年画家如兰姆、格兰特、戈特勒,连老一辈作家哈代都曾光顾她的沙龙。说她的沙龙是20世纪30年代前英国最有影响力的“太太客厅”毫不为过。
这位奥托琳·莫雷尔本名奥托琳·本廷克,高祖是第三代伯特兰公爵,当过首相。其父本来要继承爵位成为第六代伯特兰公爵,却因为猝死而由其子继承爵位,这样奥托琳就由预备公爵之女变成公爵之妹,按辈分应该是现任英女王的远房姨外婆辈的人。她从小在诺丁汉的威尔贝克大修道院家中(该修道院为其家族私产)接受私塾教育,后迁居伦敦,又在欧洲大陆游历,生活优渥。在牛津当旁听生学习政治经济学和罗马史时结识了日后的丈夫莫雷尔,从而成为议员夫人。这位贵族夫人兼议员夫人有着天仙般的美貌,身材高挑,脸颊狭长,鹰钩鼻,目湛蓝,一头金发,肤色雪白,绝对称得上闭月羞花。美貌超群之外,她衣着时髦甚至色彩鲜艳夺目,多为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还喜欢戴宽大的帽子。这个贵族女人谈吐自然,也有自己的特色,据说她喜欢拖着长音说话,腔调十足,鼻音很重。总之衣着装扮和言谈举止都颇具表演风格,是天生的社交界女主人。
伦敦的社交活动是季节性的,其旺季在夏季,于八月结束。但莫雷尔夫人的社交沙龙几乎是全天候的,集结在她周围的各色名家实在众多,她又全副身心投入到这种活动中乐此不疲。慷慨热情、出手大方的她最早是热心于绘画艺术,结识了一批年轻的画家,不仅自己收购他们的画作,还利用沙龙推销他们的作品,促成很多富人收购。她的口号是“我们省下的每一个便士都该用来拯救年轻的艺术家,因为他们在痛苦挣扎”。与美术批评家罗杰·弗莱的友谊加深了她对现代绘画的理解和修养,1910年,她在伦敦协助弗莱举办了著名的后期印象主义画展,向英国公众首次推出了塞尚、高更和梵高的作品,对英国美术界产生重大影响。在与这些画家的接触过程中,她出自“半母爱的本能”与几位艺术家建立了情人关系。
之后她的沙龙圈子从艺术家扩大到作家和社会名流,直至将剑桥—布鲁姆斯伯里文人圈的人都变成了自己的圈中人,这个圈子真正的赞助人其实是她。她在加星顿的庄园一度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反战主义者的避难所。在这个过程中她与罗素结成了长期的情人关系,分分合合多次,故事曲折怪异,据说她根本不爱他瘦弱的体魄,而是爱他强大的智力和精神力量,为此她可以忍受罗素的各种缺点,双方都曾因此痛苦到要自杀的程度。莫雷尔夫人慷慨大度也颐指气使,她虽然帮助了很多人,却经常受到指责和讥讽,无非是说她行为怪异。我们知道的最令她难堪的影射来自劳伦斯的小说《恋爱中的女人》,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原型据说也是她。对她的评价至今依然是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