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景观是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人类活动与自然界相互作用形成的独具地域特色的社会文化现象,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是人类文明的艺术瑰宝。文化景观体现着人们在长期的政治、经济、文化、审美等活动过程中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改造,并且能够从历史上反映出某一地域文化的传统和社会意识的变迁。俄罗斯文化景观研究肇始于20世纪20年代,是文化学、地理学、民族学、语言学、文艺学等领域的交叉研究对象。随着文化景观空间表征尺度的不断发展完善,俄罗斯文化景观不仅探讨以国家和民族为尺度的传统文化景观背后的社会文化域,同时关注个体的情感与认知在文化空间中的映射。
地域文化空间的内核与外延
文化景观的本质特征在于能够从文化特性的角度识别地域空间的差异,并试图通过该棱镜理解地域文化的内涵、历史价值及启示。俄罗斯的教堂、庄园、宫殿、博物馆、雕塑、古老的石质建筑、郊外的别墅、芭蕾舞剧、地区方言、民间文学等均属于文化景观的范畴,它们以有形和无形的方式共同表征着俄罗斯有别于其他国家的东斯拉夫文化和俄罗斯内部以莫斯科为中心的不同文化分区。20世纪初,俄国著名地理学家西蒙诺维奇认为,文化景观是那些人和人们的文化行为与自然共同发生作用的产物,城镇或者村庄都是文化景观的构成。当代地理学家韦德宁、库列绍娃和苏沃洛夫斯基等人将文化景观分为文化层和自然层。文化层包括古老文化遗产的传承和现代文化载体的更新,自然层被看作自然景观和受到人为因素影响的文化自然景观综合体。自然层和文化层之间相互联系、共同作用,在人与自然的互动过程中逐渐形成了景观背后的社会文化意识,从而构成地域文化空间的内核。
俄罗斯文化景观围绕的社会意识主要集中在民族意识和宗教意识。民族意识也称民族心智,指社会或种族群体对外界特有的精神、情感、价值观和态度。宗教意识则集中表现为宗教礼仪、宗教建筑等。文化景观反映着民族意识和宗教意识所形成的特定地区的自然地理条件与生活环境,地方流传的神话、民俗等都透露着该地区人们对外界的感知和理解。随着文化景观研究尺度从宏观到微观的衍变,俄罗斯地域文化空间的内核由民族意识和宗教意识不断向外围扩散,使得文化景观背后社会群体的意识和个体意识得到进一步关注。由此,国家、民族、社区、群体等不同空间尺度的文化景观携带者以各自尺度的文化特性进行内部的纵向组合和外部的横向聚合,从内核与外延上共同形成地域文化空间的完整性。
文化景观研究的主体和客体维度
鉴于文化景观是人类作用于地表所形成的文化现象的复合体,故文化景观研究一般牵涉客体(客观实在)与主体两个维度。文化景观的客体包括静态和动态的自然物体及其形态、物质实体、人类行为留下的痕迹等。文化景观的客体间性表现为文化景观作为物质系统和社会文化系统,表达着地域政治、经济和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对于文化景观功能的影响。例如,位于圣彼得堡郊外的夏宫是俄罗斯宫廷园林建筑群的典型代表,其背后反映着18世纪俄国宫廷贵族的上流奢华生活。俄罗斯对于文化景观客体间性的研究着重阐释社会意识与自然之间的辩证关系。人们处于对自然、对社会、对自我所持的态度和观点的支配下,以不同的形式表达着自身的生活方式与周围世界的互动,文化景观则成为其中一种重要的表达形式。可以说,文化景观是社会意识与自然之间的沟通桥梁,是通过社会意识对客体现实的一种投射,而这种投射恰恰又是以地域的文化特征为路径发生聚集的。
文化景观的主体研究维度侧重于景观本身表达的存在、感知、美学与象征意义,尤其是人们与自然界互动过程中体现出的创造性与艺术性。这一点正如俄罗斯当代学者图洛夫斯基所说:“文化景观是人们的精神生活与领土的触及。”芭蕾舞剧作为俄罗斯一种典型的非物质文化景观表现形式,借助甜美的妆容、轻盈的纱裙、美丽的足尖、高难度的旋转动作等承载着创作者的思想情感与演绎者的心理状态,蕴含着主体对人生价值与生命意义的诠释。文化景观的主体间性多存在于现象与阐释中,强调个体对于客观现实的经验累积与个体意识的情感转移,用不同个体所构成的共识价值观和行为准则实现对外部世界的感知过滤。与客体间性相比,主体间性维度下的文化景观偏重个体的体验与认知,认为文化景观所存在的历史和地理现实是可以被整体感知的。
文化空间组织的内部与外部要素
俄罗斯文化地理学界将文化景观看作一个社会—自然系统,其核心观点是人类社会创造并掌握着“自己的”文化景观,赋予客观世界使之拥有典型和独特的品质和属性。每个国家、民族、地区和共同体都在“培育”着自己的文化景观,在其自己的世界图景中形成文化空间的生产和再造过程。文化景观的空间组织问题归结于内部要素与外部要素之间的关联问题。文化景观的“内部”空间组织社会—自然系统,与其说是现存景观的横断面,不如说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历史文化痕迹。而地方权力、行政、经济发展与创新、地域开发等“外部”要素,在潜移默化中使文化景观再次得到重塑。一方面,文化景观的空间组织建立在某些地方性意义上,如地方习俗、传统等,它被存储为群体记忆和公众意识,是文化景观内部的创造者与组织者,是地方的精神构造;另一方面,文化景观的空间组织又需要外部现实的再造。文化空间组织实现的尺度通常在地方层面,在这种情况下,文化景观被赋予社会性色彩,即社会空间组织,当代学者科尔伯夫斯基称之为“拓扑学的景观”。
由文字和视觉组件构成的“景观文本”表征与阐释着文化空间组织,如果不掌握文化空间内部与外部的关系准则和图像语言,便很难“阅读”这个文本。卡卢茨科夫将文化景观的表征类型分为纵向、横向和综合三大类。文化景观的纵向表征围绕其自然属性展开,主要解释人们在视野范围内是如何接受外界事物的,即人们对于周围世界的垂直看法。横向表征即文化景观以地域空间为单元呈现,就好比人们从高处鸟瞰自己生活的地方与其他地方,体验由空间组织的差异所带来的文化冲击。人们在旅游时一般都会选择当地的热门景点,实则是在寻找旅游地文化景观横向表征的典型代表。又如,文化分区地图就是用水平表征来观察、描绘和呈现文化差异的一种发现。文化景观表征的综合体是在文化空间组织内部与外部相互关联的策略上构建的,必然同时包括垂直与水平的类型以及视觉和图画的形式。19世纪,俄国著名地理学家谢苗诺夫-天山斯基在首次赴天山探险时,以地图、照片、访谈、诗歌、神话故事、民间传说等多种“景观文本”记录了当时的所见所闻,成为后人了解地理发现的重要窗口。
随着全球化、城市化、移民、旅居、旅游等现象的扩散,流动性对文化空间组织带来了变革和影响,女性情感景观、儿童和老年人话语景观、旅游者体验景观等更具群体特征和针对性的景观类型也被俄罗斯学者纳入研究视野。学者在研究过程中突破了以往对“景观文本”的“纸上”分析,辅以问卷调查、质性访谈、焦点小组、参与观察等方法对个体进行情感捕捉,从整体性和流动性的角度探究文化景观背后的个体情感认知在文化空间中的映射。在文化交流与文明互鉴的大背景下,探索俄罗斯文化景观研究的新进路,以期为我国的文化景观发展提供新的启迪。